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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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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盛梳敢這樣演, 不是,這樣適應秘境,是有理由的。

但凡涉及到道心神魂的秘境, 無不是探知神魂內心深處。

這個秘境她雖然沒辦法全盤操控,但卻可以借馬甲獨立的神魂, 將自己神思抽離開,冷靜安排馬甲想什麽。

這一點還是問心境給她的啟發。

即便他們五人一魂, 但在秘境辨認下沈扶聞還是一個獨立的人,秘境不會想到他之外還有其他神魂在運轉。

因此只要把必要的情緒留給沈扶聞就可以。

至於後悔的事。這還不簡單?盛梳最擅長的就是演她自己。

主角團雖然知道這秘境或許是和後悔遺憾等有關, 但現在也未發現秘境的運轉規則具體是什麽。

只能借助自己對秘境的經歷模糊猜測。

但確認現在的沈扶聞, 和臨淵都是無害的之後, 程悅便甩開其他人的手,立刻上前, 要靠近臨淵神魂的時候卻有些近鄉情更怯了。

和文皓:“八鞘是魔君上古時統領的魔獸之一。”

尋找臨淵神魂的時候, 為更確切些,和文皓曾經研究過神農谷留下的魔族志。

上面很多記載都是根據臨淵這個天生魔種得來的。

遺恨未了之前, 他恨臨淵明知自己是以魔種身份入的神農谷, 卻還能毫不猶豫心狠手辣地覆滅神農谷一族, 遺恨了結,真相大白之後,他卻又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臨淵這個天生魔種。明明魔族志上天生邪惡的批註是他親手加上去的,可看到這樣的臨淵, 他心底竟然有著和師妹一樣的不忍。

音修閉眼:“無有親朋父母,他們一族是靠著單系血脈維系。”

覃清水回頭:“所以他們一族只有他一個人?”

和文皓沈默:“嗯。”

眾人心情沈重。單系維系,一只八鞘死後, 才會有第二只八鞘誕生,怪不得他們從未見過八鞘一族, 他的血脈更是特殊到可以成為天生魔種,原來八鞘一族從生至死,都只有他一個人。

他們也原以為天生魔種都是魔君後裔,但和文皓卻解釋道,並非如此。魔種只是更有可能適合承襲魔君之位,與魔氣融合得很好的天生魔體。

是之前修仙界對魔種認知不足,看見臨淵自然會如臨大敵。

如果不是神農谷收留,他大概也長不到十六歲,可他現在卻和昔日的神農谷一樣,再也不可能有第二個神魂相系的血脈誕生了,八鞘一族已經因為臨淵神魂俱滅,而全族俱滅了。

程悅眼眶酸澀地伸出手。

其他神農谷眾人的魂魄不知去向,她能和昨日聯系起來的,便只有父母,和眼前這只因為大能秘境短暫回溯到往昔的八鞘。但即便她看到了,也知道,這不過是和那個法相一樣類似的虛影,說不準哪一刻秘境波動,他便又消失了。因而最後還是收回手。

覃清水收回羅盤:“命無舛前輩的秘境大多和命理相連,這秘境影響,莫不是改變了他們的命格?”但又為什麽是回到少年呢?

應滄瀾:“也許不是回到少年。”他頓了頓:“是回到自己後悔時。”

程悅瞳孔卻有些渙散,想,他回到的是自己幼年體的時期,而非神農谷時十三四歲的自己,是因為,他對剖心救神農谷的選擇,真的無悔過嗎?被煉化了六年,他是怎麽可能沒有怨恨,也沒有遺憾的。

程悅沒辦法再想下去了,被覃清水按住手安慰,才勉強站起來。

想起來要將臨淵帶回來——它的原形現在還趴在少年沈扶聞身上,沈睡著,一副根本不知道自己身邊是誰的模樣,程悅自然不放心。

可是還沒出手,少年沈扶聞便先一步睜開了眼。

“沈扶聞修為高於我們,如今才醒來,想必是受這秘境影響。”是祂遺恨太深,還是他們根本就沒看穿沈扶聞的真身又去了哪個別的地方?眾人心中都在暗暗警惕。

而一旁的女修卻在:.....

聽著主角團的腦補默默地反思。

八鞘單系遺傳,她為了讓章魚出現在修仙世界合理,編的;魔種不是魔君的兒子而是適合承襲魔君靈力的人,她為了不和魔君認親,編的;小章魚出現實體,沈扶聞現在才醒,當然也是為了讓主角團放下戒心接近沈扶聞,編的。結果他們都能腦補,這也能腦!

盛梳忽然覺得,自己不用寫劇情了,她就算最後寫個合家歡,主角團也能幫她圓過來(不是)。

沈扶聞鴉羽般的眼睫在面容下投下淺淺的陰影,眾人見祂醒來,不知道祂還有沒有秘境外的記憶,自然是嚴陣以待,可是沈扶聞睜眼,卻只是那個說話做事,都有些慢吞吞,什麽法訣都學不會的少年。感覺到眼眶刺痛,先擡起手,慢慢地捂住了眼睛。然後才放下來。

眾人臉色冷沈。

即便少年如此表現,他們也誰也不肯相信沈扶聞如今還是無害的,誰也不肯就這樣將臨淵和小師妹留在祂身邊。

於是不等沈扶聞反應,程悅和應滄瀾,和文皓便接連動手,一個對準了臨淵的神魂,兩個人對準了沈扶聞弱點的眼睛,但是都被晉起攔下了。

“你幹什麽!”杜無悔和方恢皆預備動手,眼見有人阻攔,怒氣橫生:“這是沈扶聞!”

晉起:“他現在還什麽都不知道!”

眾人正預備說沈扶聞說不定是故意為之,迷惑他們心智,沒想到小章魚卻爬下來輕輕地蹭了蹭少年的面頰,然後少年就輕輕地“唔”了一聲。

眾人神色變換,連劍氣最為蓬勃戰意盎然的方恢都神色難看地別開視線。別說他們都知曉那仙君是什麽樣子,就算是不熟悉沈扶聞的人,也不會相信祂有仙力卻不用,故意在這化作十幾歲的少年欺瞞他們。這應當就是十幾歲的沈扶聞,在秘境裏失去了記憶的沈扶聞。

盛梳:噴嚏加一。

小章魚溜到了少年懷裏,觸手還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動少年烏黑如檀的發絲,十分的驕縱任性。程悅雖然焦急,但也無計可施,只能將目光移向少年,死死地看著他。

祂被這麽多人看著,目光空蒙一瞬,然後被小章魚觸手打了一下。

“天地棋盤?”

眾人心中一凜,少年卻已低頭,手指輕輕地摸了摸小章魚:“我知道了。”祂神色不見緊張,也不見認識應滄瀾晉起他們的模樣,只是很安靜地低聲說:“燕無爭和阿梳會來接我的。”祂的瞳孔沒有成為仙人之後的深邃寬闊遼遠,十分清亮,雖然沒有其他的關註點,但仍然叫人感覺到一種少年十分無害的心安。

眾人不了解他和燕無爭盛梳的過往,但莫名知道,這份心安是盛梳和燕無爭給他的。

程悅後退一步,傳音:“祂回到了和燕無爭還要盛師妹一同歷練的時候。”

應滄瀾沈思:“祂最後悔的,應該就是當日因著滅世,沒有救下盛師妹和師兄。”

等等,他們當時似乎也是卷入一個秘境裏。

神思轉念到這裏,下一秒,這地下沙宮卻猛地動搖起來。少年微微蹙眉,將小章魚攬入懷裏,瞧著倒不像是因為秘境危險,而是因為這落下的沙土弄臟了他的衣裳,還有盛梳送祂的劍穗。少年低下頭,小心地將劍穗收入儲物袋中,不熟練地用神識封口,這才仿佛看見他們似的:

“你們也是被卷進秘境的修士?”

眾人神色覆雜地看著祂,應滄瀾卻發覺祂的目光落在他們的弟子服飾上,手指握緊劍一瞬。

是了,他和方恢杜無悔師弟都著萬劍門弟子服飾,和師兄到此世時的衣裳式樣是一樣的。應滄瀾臉色又覆雜些。所以說,萬劍門弟子服飾萬年不曾更改,是因為祂曾在少年時見過?祂一直守在萬劍門,是因為想成就一個和那一世的燕無爭所牽掛的萬劍門一樣,別無二致的劍道宗門?

少年還不知道應滄瀾在想什麽,確認他們的衣裳紋樣是一樣的之後,便垂下眸,輕聲:“這裏很危險,我師兄馬上就會來了。”

祂狀似十分熱心:“你們若出不去,不若跟我一起等待救援?”

仿若沒有看見一旁的盛梳,程悅再去看,才震驚發現,盛梳已經戴上了兜帽。

晉起皺眉:“應該是這秘境不允許盛梳出現。”稍後便會有秘境裏的盛梳和燕無爭了。

提到師兄和師妹,應滄瀾眸光微深,忽然道:“我等不知為何突然出現在此地,敢問這位......這位修士,你可知此世是何時,這裏又是何地?”

說這話時,他們手指都是微緊,預備沈扶聞一出現殺意便動手,可少年只是手指微頓,便抱著章魚輕聲道:“此世不仍是修仙界嗎?我也不知道你們為什麽會到此地,想來大約是誤入秘境。”

若是放在往常,這回答倒也尋常。

可是他們明明問了這是什麽時間,祂卻避而不答,而且似乎有誘導他們,只是誤入秘境,並非誤入某個已存在時空的意思,分明是早已知道師兄和師妹並非此世之人!所以祂才會留意他們衣裳紋樣,固執地以為師兄師妹並非此世的人。

原來祂一早便知道。

應滄瀾臉色微沈,來不及顧及更多,秘境果然接連坍塌,地下沙宮像是被水淹沒一般,起伏著震蕩,而後越來越散。

他們在此地本也該十分危險,但不知秘境本就是舊日重現,還是他們要看接下來秘境是如何輪回的什麽,這危險沒有分毫波及到他們,少年也安然無恙,只是隨著等待時間延長,頻頻望向某處洞口,眼神深邃。

應滄瀾皺眉,忽覺不對:祂怎麽知道接下來會有人從那方向來?

還是這少年,根本就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麽?應滄瀾心中微緊。

難道是他判斷失誤,沈扶聞壓根沒有失去記憶,祂只是出於某種緣由,扮做了少年時的自己?

再去看時,少年已收斂了神色,不過下一秒,卻驟然站起來,一個女修翩然飛身過來,將少年拉過去:“傳音裏問你你怎麽不回話?秘境快塌了,快上法器,我帶你出去!”

少年並不走,也不知眾人看見第二個盛梳多麽震驚:“師兄呢?”

盛梳詫異地看祂一眼,嘀咕:“你不是都不願意喊師兄嗎?怎麽忽然喊了......秘境波及甚眾,師兄在救人,他讓我們先走。”

眾人反應過來,這果然是他們在沈扶聞道心秘境裏看到過的,那一次師兄師妹回到此世時間的劇情!

應滄瀾下意識想要上前,但動作不如少年快:“讓師兄過來,我知道怎麽封鎖這秘境。”

盛梳詫異,少年攥著盛梳的手腕,或許是往日習慣了,女修也沒覺得什麽不妥,反而覺得少年這是害怕了,而不是限制她的舉動,當下便妥帖安慰極少情緒外露的少年道:“若你真知道,那我帶你去尋師兄,莫怕,師兄可是逼近渡劫期修為。”

少年垂眸應聲,等女修要祭出法器的時候,忽然反手扣住她手指,看著她的眼睛輕聲:“我今日在秘境中還遇到了一些其他修士。”

盛梳看過去,對上她視線的眾人只覺分外不自在,再去看他們這邊的盛梳,看到另一個自己,神色也有些覆雜空茫,不知道在想什麽。

盛梳:謝邀,只是捏太多個自己掉線了。

少年還在問:“阿梳認識他們嗎?”

盛梳:“說了多少遍,不要叫我阿梳......”她扭頭,眾人也有些緊張,但她看了幾眼,只是面露疑惑,等看到他們衣裳上的紋樣,才神色驚詫一瞬。

不過秘境波動,她也只是按下,覆又看了他們好幾眼,才收回視線:“和師兄同出一門,許是熟人,莫怕,我們直接去尋師兄便是。”

眾人心中微沈,心知沈扶聞若是發現他們也和師兄師妹所在的異世有聯系,怕是不會讓他們輕易見到師兄,說不準還會把師妹帶走。

沒想到少年只是垂下眼睫,輕輕地應了一聲,看著他們上了法器之後,深邃瞳孔再次望向戴著兜帽的盛梳,又輕輕移開。

程悅心中不安:“祂是不是認出了師妹?”

應滄瀾也是第一次進頓悟秘境,搖頭。

一路有驚無險地到了燕無爭所在的地方,眾人還有些不習慣,還以為少年會做手腳,等到了才發現,燕無爭已經到了秘境核心。衣裳飛舞,執劍而立,的的確確是他們熟悉的那個劍道魁首,那個萬劍門少宗主,一剎那,不知道有多少人熱了眼眶。

盛梳三言兩語將情況說明,倒也沒有在這時候說他們可能是萬劍門的人,而是問:“怎麽樣了?”

燕無爭神色凝重,單手仍在輸出靈力,但說的卻是:“此處秘境漏洞頻繁,獨獨靈力輸出可能支撐不住。”

盛梳焦急:“那怎麽辦?”

正當這二人商量如何封印秘境,更要像他們見聞的那般舍身阻止這滔天劫難的時候,不聲不響的少年忽然動手,竟然是蓬勃仙元,湧現出來,直奔漏洞頻發的秘境核心而去!別說燕無爭盛梳,哪怕是主角團也被少年不聲不響地自爆給震驚,但少年卻拂袖將燕無爭和盛梳攔在身後。

那張臉,在日後萬人之上,冷淡漠然的清河仙君,和那個眼裏掉出大顆血淚的少年互相交換,讓他們看不出來,在這裏的到底是誰。

扶聞,還是沈扶聞。

但祂的目的卻是毋庸置疑的:“別管他們。”

仙人低語:“只有我們,不好嗎?”

說罷,仙元竟然偷天換日。應滄瀾其實早有隱約預感。師兄師妹能封住秘境,是因為他們用兩個渡劫期修為強行填補了秘境核心,但這也只是一時之功,沈扶聞後來苦尋他們不得,甚至在冰天雪地裏煢煢獨行的那數百年,很有可能就是因為此界延遲了災禍,卻也被冰封,是有仙人降世,此間災禍才真正解除。

但要想在現在解決,哪怕是現在的沈扶聞也不行,因為這方秘境還沒有經過數百年的冰封削弱,沈扶聞也根本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救下整個修仙界。

若是能,如此功德,祂就不會只是成仙,而是成神了。

所以他們現在看到的秘境,便是沈扶聞用仙元封住了秘境,但只是讓秘境不摧毀此界,而修仙界卻仍然有很多生靈,因為秘境中洩露的魔氣,被吞噬,大地一片生靈塗炭。

燕無爭和盛梳看著,卻沒辦法出手,因為沈扶聞已然漠然出手,阻止了他們舍身填補秘境,祂最大的遺恨已消,自然不會再白費力氣。

可是再看燕無爭和盛梳的時候,他們的臉色卻很覆雜,也不肯看祂。

少年還是一頭烏發,清河仙君的面容在祂身上仿佛重未出現過:“師兄?”祂抿了抿唇,輕聲:“阿梳。”

盛梳覆雜地看著他,等燕無爭抿唇不語,才低聲:“你何時修煉得道了,我們都不知。”

少年正欲說話,盛梳卻已經勉強道:“但此界災禍雖了,還有很多人等待仙門救援,你且在這裏休養調息,我和師兄去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上忙。”

少年瞳孔一瞬間深黑,似乎想要出手攔下他們兩個,但燕無爭側過身,祂又一瞬間低眸,沒有管在祂肩上攀爬的小章魚。

燕無爭:“若是有人問起,我便會告知他們,是我與師妹用靈力填補,得天道相助,才有仙靈現身,與你無關,知道嗎?”應滄瀾想,師兄還是顧念著沈扶聞的,怕祂因為少年成仙,又沒有經過劫雷,而被修仙界問責排斥,所以才想將此事扛下,但少年似乎完全沒有領悟到這一層含義。

祂只是看著他:“我救下了人,你們不開心嗎?”

連程悅都能聽出,祂這話裏的人並非天下蒼生,而是他們兩人。但燕無爭只是望著他,片刻之後,轉過身道:“你在這裏等著。沒有得到我和師妹傳音,不要輕易走動。”

說罷,留下自己的法器,便飛身離開。

少年下意識想要跟上,卻被結界阻攔在原地。

沈扶聞神色怔了一瞬,像是第一次被他們這麽阻攔。

覃清水情緒有點覆雜:“祂救下了燕無爭和小師妹,不應該得償所願嗎?”

眾人也不知該如何說,只能看著少年安靜地立在那。其實以祂現在清河仙君的仙力和修為,要想破開這結界是很輕易的事,但就像是為了償還祂之前不聲不響便出手攔下他們兩個的過錯一樣,少年竟然真安安靜靜地等在那,連小章魚都不摸了,只是視線虛無地望著某處。

一直到燕無爭和盛梳回來,祂才上前,看到盛梳捂著胳膊,燕無爭也靈力紊亂,瞳孔再次變得深黑,毫不猶豫輸出仙力,言語冷漠但口齒清晰:“誰幹的?”

燕無爭望向祂。

此刻場景已經變做當初他們烤魚休憩的那方萬仞千壁之下,月色空明,林野一樣淡薄如水,但氣氛卻不如之前融洽了。

沈扶聞:“誰幹的?”祂明明已經扭轉了那個結局!

燕無爭放下手,輕聲:“扶聞。”

少年微僵,幾乎要褪成白色的發絲逶迤成靜止,停下流淌的河流。祂固執地望著他,一直到他說:“你沒有救世之心,我一直知道,這也並非你的過錯,而是人之常情。”他說著寬和的話,少年的神色卻越來越難看,祂第一次打斷他的話,輕聲:“所以你是要怪我了。”

燕無爭停住。

“因為我沒有救下所有人,甚至因為我阻攔了你們犧牲去救下所有的人,所以你們要怪我,是不是?”

盛梳想說話,被燕無爭按住。

“我說了,沒有人要求你救下所有的人。”

少年偏過頭。

燕無爭:“可是你怎能對那些對我們口出惡言的人下此狠手?”

少年渾身僵住,聽到他低聲:“我們一道歷練許久,雖你不曾成功使用法訣,但靈力痕跡都是我熟悉的,一開始,遇到時我以為只是我感知錯了,或者你用仙元填補秘境,總有些擴散出去波及到他們,這都是常事。”燕無爭神色淡了:“但我越往北越發現,死者幾乎沒有一個不是與你,與我還有師妹有關。”

盛梳也僵硬了,她從未這樣聯想過,難以置信地看向那個少年,眾人也心下震驚,沒有想到沈扶聞那時起便已然這麽偏激,且手段狠辣。

但少年只是說:“他們咒你們。”

燕無爭皺眉,想說那也不可以動手,少年卻落下淚來。不止是主角團,此世的燕無爭和盛梳應該也是第一次見祂落淚,因而本來是要嚴肅說些什麽,見狀卻有些不知該如何作為了,只能看著盛梳安慰少年。

“我只是想讓你們安然無恙地回來。”祂啞聲:“這樣也不可以嗎?”

淚水沾濕了祂的黑發,祂在盛梳肩頭問:“這樣是不是不可以?”

盛梳不知該怎麽回答,回頭對上燕無爭的視線,他本來也不是什麽狠心的人,加之祂也是第一次操控仙元,控制不住,也是尋常,若秘境不被沈扶聞阻止,他們也不一定有辦法逃脫。燕無爭不知道自己竟然已能這麽熟練地為少年開脫。

但見祂一直沒有再動用仙元,便也開口:“只此一次。”

他說:“扶聞,修士於天地之間行走,不可能只顧及親友與旁人。這樣的事,下次莫要再做了。”

少年烏發垂地,被盛梳安慰著輕輕點頭。

盛梳猶豫著問祂是不是動用不了仙元了,祂也輕輕點頭。祂在撒謊,但兩人都信了。

眾人明明是不讚同沈扶聞所為的,不知為何,竟也跟著松了一口氣。應滄瀾悄聲:“看來這處秘境,是根據沈扶聞的悔所化。”

程悅點頭。

秘境繼續演化,很快居然便到了修仙界休養生息後,恢覆生機的局面。他們三人還是照常歷練,但是因著修仙界山巒被損毀眾多,魔氣也猖獗,可供修士活動的範圍縮小了很多,而少年又再也使用不出當日的仙元,所以他們便只能遠離魔氣猖獗的地域。

看到這裏,方恢也皺眉了,語氣冰冷:“這個沈扶聞莫不是傻的不成?祂就算仗著自己使用不出法訣要人保護攔著他們不讓去,那師兄和女修心中還是會有不安,看他們還是約定一月抽出十日去維護被魔氣侵蝕的邊界便知曉了,他們對魔氣侵蝕修仙界都懷有愧疚之心,祂這般阻攔有何用?”

不過是令他們更不安。

話音未落,少年已直直看過來,程雲這才想起:“沈扶聞似乎是可以無視秘境的演化和限制,直接看到秘境中的人的。”

但少年沒有說什麽,只是在他們約定明日要再去萬裏海附近清掃魔氣時,輕聲問:“我能不能和你們一起去?”

盛梳詫異,燕無爭也看過來。

少年並未多說,只是指尖燃燒起一團火,聲音輕輕的:“我會點火了,我也能幫上忙的。”盛梳沒有想到祂還惦記著法訣的事,和師兄對視一眼,終於頷首應允。等到了萬裏海,程悅才猛地收緊手指,聲音緊繃:“這裏,是神農谷。”

燕無爭顯然也認出來了:“這裏如今還是一塊荒原。”

又聽到自己不熟悉的異世之事,少年只是側眸,神色未有任何波動,只是他們在除魔衛道的時候,卻有仙靈逸散出來,在神農谷上方徘徊,然後猶豫著,將這裏捏出山谷的形狀。時刻留意少年動向,擔心祂對師兄不利的程雲震驚。

其他人也被呼喚回來,看到那股仙靈,神色覆雜。

沈扶聞竟然真的想過把這裏打造成另一個異世,將他們留下來。祂的瘋魔程度是眾人所料想不到的,卻是看了秘境之後又能理解的,眾人也沈默著跟過去,發現燕無爭和盛梳竟然又在驅散魔氣的途中受了傷,而這次少年的瞳孔也依然成了深黑了,而且久久沒有褪去。

燕無爭沒有註意到,又或是這秘境本來就是為了逼祂發瘋,於是他和盛梳低語的時候,少年再一次動用了仙靈。

仙人之怒,驅除魔氣只在彈指一揮間,萬裏海瞬間海晏河清,燕無爭卻不再松開握著的劍了。劍修不再鬥法,感到安全時,劍便會被放在一旁。但劍修若感覺時刻都需出手,便會按住手邊的劍。

將傾在燕無爭手裏,是備戰的狀態。

沈扶聞垂眸看著他們兩人。

燕無爭:“你能驅使仙靈?”

少年不說話了。祂身後澄澄海洋,煙波浩渺,波動成一幅巨大的鏡面畫,他們三人在這鏡面中也只是一個小小的影子。兩人一仙,皆是此世難以尋得的修士翹楚。但盛梳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

少年不說話,已經是默認了。

燕無爭沈默。他沒有問少年為什麽明明身負仙力卻不肯救人,為什麽明明有自保能力卻還是拖著不讓他們涉足魔氣侵蝕邊界,他甚至沒有問少年是不是本意就想讓修仙界毀滅,只留下他們三個人。祂心裏應當只能容下他們三人。所以他只是說:“千裏外還有魔氣肆虐,既你有能力自保,那我需離開片刻。”

他說罷,便要禦劍離開,但是磅礴仙靈,引起一陣海水屏障,足高八尺,將他阻攔。

祂已是仙人模樣:“只需片刻嗎?”祂聲音低緩,悠遠,仿佛自很多世之後來:“若是我不肯呢?”

盛梳總是負責調和的那一個,見狀便想要勸說沈扶聞,但同樣被禁錮住,她面露震驚:“扶聞!”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會被自己信任的少年靈力所鎖住。

沈扶聞笑了一下:“一日又一日。”少年神情淡漠:“你們總是要救人。”

“難道我不是受害者嗎?難道你們不能將目光全留在我身上——”祂話音戛然而止,少年聲音也蛻變成仙人渺遠的仙音:“我不會讓你們去的。”

我要將你們留下來。

燕無爭擰眉,但不等他們起更大沖突,那沖天的魔氣便已席卷而來,意識到沈扶聞在此,又立刻畏縮,掉頭,想往別的地方而去。那個地方,是人間。

燕無爭當下不再猶豫,揮劍離開,就連盛梳都出了手。沈扶聞雖然沒有對他們起防備,但畢竟是仙,是不可能輕易放走他們的,祂最深的執念也本就來源於此,攔住他們本該輕而易舉,所以仙人未有神色波動,可是下一秒,他們便掙脫了禁錮。

沈扶聞臉色一變,下意識飛身阻攔。但是沒能。

他們仍然舍身為了這天下。

程悅甚至都不忍心再看那一幕。

天崩地裂,修仙界本就受了那未完全封鎖的秘境摧殘,人間一片生靈塗炭,這也是燕無爭和盛梳始終無法放棄阻止魔氣繼續侵襲的原因。可現在這山河變得更加滿目瘡痍,從前的山高海闊都被顛覆,一切化作吞噬生靈的深谷,而那兩個渺小的修士,就是想要阻止這一切。

應滄瀾此刻已察覺到這秘境的惡意,但他們已來不及出手,也不可能出手。

能在秘境中自由行動的只有沈扶聞。

可不論祂怎麽用仙靈阻止,逸散的仙力散了修仙界滿界,祂也攔不住這兩個人。秘境讓祂落子有悔,就是為此刻告訴祂,哪怕祂下了另一步棋,祂也不可能留住祂遺憾沒有留住的兩個人。所以沈扶聞到了他們身邊,瘋狂地襲擊那結界,瘋狂地喊:“燕無爭!”

祂想喊阿梳,但下一秒,已經有人墜落在祂懷裏。

沈扶聞瞳孔猩紅。白發四散。

“你們為什麽一定要救人,為什麽一定要走.......”祂本來還在喃喃,但接觸到盛梳冰冷手腕的那一刻,忽然瞳孔中就有什麽碎了,祂顫抖著低下頭,貼著她的面頰,輕聲:“我不殺人了好不好?我不濫用仙力了,我也不惹你們生氣了,我陪你們一起救人,不,我可以,我可以用我自己堵住那個秘境,我可以將所有人都救回來......”

祂開始恨自己為什麽不竭力嘗試堵住那個秘境,如果祂成功阻止了一切,就不會有這麽一天。

但盛梳的身體在祂懷裏化為泡影,仙君模樣的沈扶聞眼裏也落下大顆大顆血淚,真實的,甚至比那日在道心秘境裏的還要粘稠,還要多。

祂痛徹心扉。

“你不會悔悟的——”那秘境的主人命無舛聲音嘆息,和盛梳想象的刻薄寡恩的大能形象一點都不一樣,但這個聲音對於沈扶聞來說還是催命符:“從一開始,你們就註定不是同道之人。”哪怕沈扶聞真的堵住了那個秘境,還有下個,下下個。只要燕無爭和盛梳還想救人,只要沈扶聞還是那個不顧蒼生,心裏很小,小到只能容下三個人的沈扶聞,便終有這麽一天。

這便是命無舛頓悟時參悟參透的命理,可是這命理對於沈扶聞來說,太痛了。

祂根本不肯相信,發瘋似的毀了整個秘境塑造出來的修仙界,而後又開始下一世。

祂當然知道該怎麽裝乖,知道怎麽救世,所以這一世他們竟然還度過了相當長一段的和平時光,燕無爭甚至主動提起要為沈扶聞準備入門儀式。“你不是說著紋樣很好看嗎?我和盛梳為你準備的弟子服飾,也有一樣紋路。”少年摸著他送的生辰禮,輕輕地“嗯”了一聲,待盛梳說,他們明日還要下山歷練,但是為了給他準備入門禮物,不能讓他跟著去的時候,他便應了。

結果卻是第二次輪回。

應滄瀾已經在秘境中看過沈扶聞是如何讓師兄一次次輪回的,他也很清楚,那輪回雖然是秘境,但是眾人性格無不演繹得分明,很有可能是沈扶聞借著生而知之的預言能力,將一切在師兄面前預演,所以那些說不定就是真的。而眼前這個,更像是執念秘境在無數次重覆。

但這個秘境還是讓他感覺到了相似的絕望癲狂的情緒,讓他竟然有片刻想,是無解的。

師兄不可能放棄萬劍門,放棄萬劍門之外的蕓蕓眾生,師妹也不可能不顧天下,所以沈扶聞註定被拋棄,祂的分量,作為清河仙君的分量,對這個世界應該算得上是極重了,但在他們心中,還是極輕。至少對於沈扶聞本人來說,是輕的。

所以他們的矛盾已經無法調和了。

在這個秘境裏,沈扶聞一遍遍地看著他們為自己的道而犧牲,一遍遍地試圖讓自己成為他們的同伴。

“哪怕是同生共死也不行嗎?”少年淒厲嘶聲問,伸出手去夠盛梳:“為什麽,為什麽.......”

盛梳低眸輕聲:“大概是因為,我們的能力,只夠救你一個人。”她和燕無爭都沒有選擇自己,於是這個人,變成了沈扶聞。

少年落下淚來,拼命地搖頭,祂不想被一個人留在這裏,祂不要被留下來,可是盛梳還是千百次說出那句一樣的話。

沈扶聞卻不應了:“只要我把這個世界毀了,你們就不會死了。”

盛梳寬容地看著祂,像是在看著那個明明有移山填海,改天換日,可以救世卻還是要因著手指上的傷拉著她給祂療傷的少年。她和燕無爭大抵都沒有怪過祂,所以聽祂這番滅世言論也只是低聲說:“為什麽不好好地保護此界呢?只要你好好活著,我們就會回來了。”

應滄瀾不忍了。

沈扶聞落淚:“騙人。”

祂的白發染上血汙,身形已經不似少年,但還是像那個第一次失去他們的少年那樣,瞳孔渙散,血淚落下來地一遍遍控訴他們:“你們騙我。”

燕無爭送的法器還綴在祂腰間,祂終於夠到盛梳,不顧一切地握緊她的手,可是等她的手消失的時候,沈扶聞卻不動了。

命無舛俯看著一切,神色沈默。

眾人也終於明白:“原來落子有悔,是讓人帶著記憶重走人生路。”這裏面的沈扶聞不知為何忘記了他們,但顧忌他們與師兄師妹來自同一世,對他們也極為警惕,卻沒有出手。但祂卻牢牢記得師兄師妹為了救人犧牲的事。

所以祂重來,只是為了阻止此事發生。

沈扶聞不知想了什麽,慢慢地直起身來,瞳孔虛無,看不出意識,但仙靈暴漲,才引得那位大能蹙眉,疑惑道:“你這是還不曾悔悟,還想通過毀滅此世來達到阻止他們離開的目的?”話音落下,卻又恍然。那仙力一瞬間熄滅了。祂落在萬裏海上方。

祂曾在秘湖之上鉗住臨淵的整顆心臟,也曾在萬裏海上漠視魔氣滅世。

可現在,仙靈消失後,祂也只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祂也只能看到部分人的以後和來世。從一開始祂知道燕無爭和盛梳的未來自己看不透之後,祂便知道他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了。

應滄瀾聽著那大能嘆息解釋,心底忽地一寒,猛地擡頭。

命無舛嘆息:“你只以為,被你看到往後的,必然不是你要尋的那兩個人。”

往萬裏海走去的人忽地一僵。

命無舛道:“但你卻忘了,你已經是仙了。”他面帶悲憫:“仙是可以改寫人的往生的。”

沈扶聞的靈力停滯,而後洶湧地顫抖起來,比起當日在百相琉璃鏡中出來,祂如今才像是真正醒悟,真正意識到,祂為什麽永無可和他們見面相識的那一天。

祂心裏甚至仍然抱著那樣的奢望,抱著祂從未傷害過他們,可以以那個少年沈扶聞幹幹凈凈無比坦然的姿態,重新出現在他們面前,告訴他們如今的修仙界是祂聽他們的敘述維護得來的。

祂仍然奢望著,不敢見,也永生不見,只是一個夢而已。是祂走錯了但仍可回覆的一條道。

祂怎麽會知道,被祂捏著神魂,冷眼看著被煉化,只是作為替代品的燕無爭和盛梳,命運早就攥在祂手裏?祂怎麽會知道,祂會令本不該被祂看到未來的人,陷入那樣悲苦的來日。

若祂不強行插手,祂會在第一面便認出和自己有牽扯的燕無爭和盛梳,他們會在日後相識,哪怕關系不覆往昔,他們也會有情誼留存。

應滄瀾發覺沈扶聞無論如何都不肯承認燕無爭和盛梳就是祂熟悉之人時,就問過,到底是誰讓祂相信,這一世的燕無爭和盛梳不是他們。

但現在他明白了。原來那個人就是沈扶聞自己,是沈扶聞對他們下手,導致燕無爭和盛梳的日後結局,都落在了祂眼裏,祂才會以為,能被自己看到未來的,無論如何都不是那一世的燕無爭和盛梳。

“那祂還抱住了小師妹——”覃清水喉嚨被掐住。

應滄瀾開口,才覺自己情緒有多沈重:“或許祂只是分不清,又或者,放縱自己沈湎在那個臨時的幻境裏。”

才會順從他們心意將小師妹認作是盛梳,沒有再對師兄下手,但仍然不肯放棄繼續登仙。因為在祂心裏,他們一直都沒有回來。他們從未回來過。

眾人神色不一,就連之前說沈扶聞蠢的方恢,都別開視線不想再看了。

這命題的確是無解的,但最無解的是,沈扶聞想通過毀了此界讓他們回來,燕無爭和盛梳的個性卻一定不會允許。但祂若不阻止他們拯救蒼生,他們一輩子也不會回到祂身邊,原來這就是身為滅世仙的死局啊,是沈扶聞一生都不可能走出的死局。

命無舛心中慨嘆,目光移向眾人,但註意到那只小章魚,卻又一聲:“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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